文|记者蔡芳芳

我用“凭空”来形容和曾春芳的相识，完全是出于偶然的偶然。第一次在成都当代美术馆见到曾春芳的时候，款款出现在我面前的她恬静淡然，不善言谈。通过两次见面，便像是多年的老友一样交流无障碍。从艺术见解到生活阅历到人生感悟，开启了我们的漫谈模式。在我的感觉里，曾春芳是优雅、知性、慢热型的，单纯而直率的外表后面，却有着许多人永远读不到也读不懂的丰富人生经历和情结。在谈到艺术作品的时候，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就像第一眼看到她的画，温暖的阳光充满了世界。她有自己独特的坚持，宁静的眼神里折射出独有的气质和激情，同时又能让人体会到一种谦和的魅力。

在这个艺术语言越来越多元的世界里，曾春芳依然坚持实践她的写实绘画，都源于她完美主义的艺术追求和严谨扎实的基本功。画面中，凝聚着她多年来的生活阅历、艺术修养及个性趣味的日积月累。尽管一幅作品可能需要一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才能完成，中间的辛苦和煎熬旁人难以想象和体会，但对曾春芳来说，作品完成后的喜悦也是他人难以体会到的，她说她享受这个矛盾的过程，痛并快乐着。

我喜欢曾春芳的写实绘画，因为她的画面中透着一种难以描述的灵气，这灵气一方面源于她精湛的技法，另一方面更是因为承载了她的艺术观点与思考。特别是她画面中对光的把握，一度让我恍惚地感觉到那光线是从画外射入的自然光，而非画面本身的光线，这些光线让人着迷、感动。

在近期的绘画中，曾春芳正试着用另一种方式来创作，当然并不是摒弃写实绘画，而是在写实绘画中更多地寻找自己的情感、观念和思考，从而赋予画面更多的灵性、鲜活的生命和使命感，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艺术天空，从唯美和纯技法中走出来，用灵魂去阐释自己的艺术人生。
 
蔡芳芳：跟你初次接触，通过对你简单地了解，可称得上是琴棋书画全才的你，文静淑娴，落落大方又气质高雅，而且性格非常的温和，不难看出你应该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吧，家人有没有从事艺术工作的？你又是怎么喜欢上绘画的呢？

曾春芳：我想这一部分应该是得益于我的家庭教育，另一部分还有遗传的因素吧。我的祖父家是中医世家，中国解放初期，父亲从中医走上了文学道路，现已退休在家，80高龄了还在孜孜不倦地写回忆录。而我的外公在解放前是一位教书先生，教人国学、写字、画画，我们老家现在还存留着外公的一些字画。（笑）
至于我自己嘛，艺术天分从何而来？为何而去？不好说。我是典型的金牛座，性情比较温和安静。反映在绘画上，也就是能耐得住性子，当“坐”家。写实绘画相比于其他的绘画形式，写实绘画需要更多的时间，发挥起来有一定的局限性。所以艺术家需要耐得住寂寞，摒弃很多外界的干扰和诱惑。而对我来说，关起门来，通过画面就可以表达自己内心世界、自己的世界观以及人生观，行为不受人约束，思维不受人干扰，精神世界完全是自由状态。这种状态，我喜欢。也乐于享受绘画过程中的孤独和创作完成后的满足感。
 
蔡芳芳：如果说之所以选择写实绘画作为自己的风格特点是性格所致，那么，你在绘画中找到一种属于自己的境界，那大概是一种矛盾的状态吧，就像你所说的要耐得住寂寞，会孤单，而当一幅作品呈现出来的时候，又会充满激情、喜悦和满足感。
曾春芳：是的。任何艺术观念的落实，都需要通过某种语言或者艺术手段来表达。那么写实绘画也和其他艺术形式比如装置艺术、行为艺术、影像艺术等一样，只是用来表达意识形态的艺术手段之一，都是观念的艺术载体。而画画的时候，就必须学会在巨大的孤独与寂寞中自得其乐。每当我陶醉在刻画物象的形体、色彩的每一点微妙的变化和洒落在物体上的每一缕阳光中的时候，这每一缕阳光折射在我的心里，没有虚伪，没有浮躁，有的是更多的优雅、从容、健康、深刻而美好，就像找到了我真正自由的精神家园。看到一件件作品逐渐呈现出面貌的时候，我真的会有一种幸福感。
 
蔡芳芳：当自己的工作、兴趣、事业能够统一在一条线上的时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而你正在享受这种幸福，当然中间也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辛苦。能不能大概讲述一下你的这个“幸福之路”，也就是你的创作经历？
曾春芳：与其说是我的创作经历，倒不如说是我的艺术探索道路。从小喜欢画画的我，小时候并没有得到家长的支持，仅凭着自己的坚持和努力。1994年从天津美术学院油画系毕业的时候，和诸多美院毕业的大学生一样，也没有太明确的艺术风格和方向，我参加毕业展览的作品风格偏向表现派。后来，有那么四五年的时间，投师于著名油画家刘影钊先生门下，开始系统地学习法国依维尔古典写实技法。后来刘影钊先生移民定居美国。从那时开始，就奠定了我扎实的写实功底。1997年，我的油画作品“阳光灿烂的日子”参加全国第二届油画静物展，就得到了极好的评价，成为为数不多的被收藏作品。接着，多次地参加全国各种展览活动，每次都能获奖。也是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似乎都不太能融入到社会中，不会处理现实中的很多问题，直到现在，我觉得自己还是一直生活在社会的边缘，当然这是题外话了。2000年，在上海国际艺术博览会上，我的作品被一位国外藏家误以为是刘影钊先生的作品，虽然他一下子收藏了我的5副画，但我也意识到了自己受到刘影钊先生的影响之大，在感激刘影钊老师的同时，我必须开始思考，不能仅仅是找到绘画的语言，停留在唯美地表现光、影、色为主的绘画层面了，更多的是要找到自我的艺术方向。
2002年，我又考取天津美院油画系的研究生班。受到著名油画家忻东旺先生、于晓东先生等这些优秀的写实实力派艺术家的影响，从2006年在北京成功拍卖了油画“二月春”以后，就开始了新的探索。
 
蔡芳芳：很多偶然的因素促成了现在的一种选择，你的作品已经逐渐凸显个性了。
在你开始新的探索以后，属于你的绘画语言找到了吗？这是一种怎样的语言？
曾春芳：还在探索中吧。简单地说，架上写实绘画并不是那么简单地一挥而就的。在我通过精确细微地刻画，让观者感受到艺术定格生命永恒的魅力，在形式上、艺术表现技法上，让观者感受到画家追求的传统审美意境和要表达的对现实社会的观察和对人生价值观的思考，那细而不腻，逼真而又非真的画面，让站在作品前的观者屏住呼吸陷入沉思，透过层层的油彩，带给观者沉默冷静和深刻的思考，让艺术与观者完成互动与交流，方才达到我创作的真正境地。同时，能通过写实绘画表达出对生命永恒的歌唱和从画面构成、以及光色与空间和谐与不和谐的碰撞中，唤醒人们对欺骗、背叛、暴力、色情等怪异的社会现象的抨击和排斥，从而对优雅、健康、美好和理想的深刻思考。就拿现在的油画作品“守望者”来说吧，画画的人一看都知道，背景里这个貌似被撕开的水墨画，是八大山人的双鸟图，但怎么只有一只鸟儿呢？你看到那一片蓝天了吗？你看到从蓝天那儿飘落的羽毛了吗？那只鸟儿受伤了，飞走了。而前面桌布上阳光下鲜美的水灵灵的石榴水果就是现实。在这里，历史的伤痕，文化的伤痕，情感的伤痕都在流淌，这里的“时”与“空”似乎是错落的，但又是交织的。现实就是现实，又必须面对现实，不管你接不接受，这就是现实。而现实还必须得发展前进，那么，不管是历史的发展，还是文化的发展，拿来主义完全传承是不对的，完全摒弃，空穴来风更不对了，只有在破中立，在立中寻求发展，在发展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符号，这可能是所有艺术家要面临的困惑吧。
而“制造完美的过程”这幅油画，画面上有八大山人的一幅鱼图，有代表中国传统文化的瓷瓶，有现代文明的报纸，还有昭示着美好旺盛生命力的鲜花永恒绽放。总之，一些看似不协调的元素，看似不协调的构成和不协调的时空，在一起，就依然能制造出鲜活的、完美的、永恒的生命来。就是这幅画。
 
蔡芳芳：艺术家能够将探索过程拿出来展示，也需要一定的勇气，我相信大家都可以理解。说到你的作品，我很喜欢你画面中的光，很有灵性，感觉不是从画面中透出来的，而是从画外投入画面中的，画面中的光与画外的光能够融为一体。你是怎么做到的呢？
曾春芳：我喜欢清晨阳光穿过小树林透射下来，我喜欢傍晚阳光从山头云际散落下来，我喜欢阳光从后面包围我眼前的鲜花、果实、瓷器等等，这时的我，自己都很感动，那些与光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种生命力的彰显。我能够捕捉并定格阳光给予万物生命和灵魂的瞬间，让无限的美、生命和希望在我笔下变成永恒，这是多么美好的事······哈哈哈，不好意思，我快成诗人了。
 
蔡芳芳：在我眼前，你就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浪漫主义画家。现在的艺术界，我们看到的更多的是批判现实的艺术家、描绘血腥的艺术家、有变形的、抽象的、潮流的、行为的艺术家，层出不穷，而你却坚守在歌颂美好、赞美生命的写实绘画这块艺术净土，很难想象绘画过程中的煎熬和等待。你有想过追随艺术前沿吗？
 
曾春芳：艺术世界，本身就该百花齐放。艺术本身又完全是一种个体的思维活动，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何况人呢？在自己喜欢的方式和状态中，表达自己就对了，真正的艺术不存在追随潮流。我喜欢欣赏其他艺术家形态各异，千奇百怪的表现形式，从中发现每个艺术家的闪光点，这样也许能启发触动到我的一些什么，这样最好。在这个相对漫长的写实绘画过程中，我要理清思绪，思考如何让自己的画在艺术世界里走得更远，能够承载一些更深刻的东西，同时，试着探索和拓展写实绘画所能表现的更远更广阔的艺术空间和边界。至于绘画风格，我也不想受到别人的影响，就沿着自己的感觉这么画下去，像外国的艺术大师学习，用自己的灵魂画下去。
 
蔡芳芳：有喜欢的国外艺术家吗？
曾春芳：我喜欢夏加尔、纳兰霍的作品，尽管他们是两种风格。安格尔、雷诺阿的作品的我也比较喜欢，在北京看这些大师的原作的时候，我感动得想哭，却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是真正地用自己的灵魂在创作。我想，即便是我们这些年轻的艺术追随者，在写实绘画的探索中，也不应该总纠结于意识形态的问题，还是有些更重要的东西需要研究和讨论吧。
 
蔡芳芳：通过你的这些经历和观点，我想你现在所坚持的绘画是对的，而且在未来的某一段时间里，你现在的坚持和探索一定会以某种方式回馈于你，我所说的某种方式当然不仅仅是指物质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