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记:直线与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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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天然动画作品《影子之间》(《In between shadows》)的视觉叙述

 

文:孙欣 

 

光影二物,一明一暗,非黑即白,同时存在,互为佐证。有光处皆有影,有影处必有光——这样的逻辑,倒像是来自于时间与空间两种维度的倾谈,呈示出一个彼此依托的互生关系:脱离了空间的时间只是一个无效参数,失却时间的空间是物象存在形式的迷失。


光,是时间的脚印。影,是空间的镜子。这世界,便是光与影的交响。在艺术家段天然这部名为《影子之间》(《In between shadows》)的动画作品当中,几个富有意味的超现实片段在看似偶然和无序的状态里被联缀成文,裹挟了潜意识的虚妄与神秘莫测,参与到一场勇于涉险的视觉游戏之中。在这5分23秒里,没有演员出演,只有平移的目光。近于现实的建筑如同异域,被这目光褪去外壳,导引出世界内部难以描摹的发现。

 

 

在这里,光与影,是绝对主角。


影片开始于一束光,它在空间中静静游历,而后化生为鸽,进而复原。这应是“曙光”(犹太术语里,称“曙光”作:“鸽子的晦暝”),是时间的隐喻。单向行驶的长镜头由左及右,依次出现逆行的猫、走入钢琴再不出现的小人儿、探路的线、爬过楼梯和墙面的光、倒立的房子和树等等。独立、无序而又亟待获得解释的构思,深有寓意的形式,无一不折射出神秘主义气息。它们是艺术家段天然抽象观念的象征物,从中引述一种寓言,人们借助这种视觉观看到达一个介于科学与神话之间的世界,一个映射在观者稍纵即逝的想象里的,涤除了物质或精神、主观或客观的绝对时间与空间中的世界——一个永无止境的迷宫,或者笔直、混沌、莫可名状的梦。

长镜头对应着光的轨迹,引发了一场“直线观看”,其趋势,如同中国传统艺术形式:“手卷”,将秘密缓慢推演,将谜底逐步揭开。而映现其中的视觉片段则信息跳跃,打破了俗常的叙述方式,让这些零散不成系统的视觉符号,获得了形而上的证明。正如康德所言,世界上什么时候都要有形而上学,每个善于思考的人也都要有形而上学。事实上,一件高明的艺术作品不仅仅是现实生活的再现,也不只是个人情感的流露,而是来源于对形而上终极事物的探寻与追问。艺术家段天然就是这样的形而上思想者,这种力促使他摆脱自我的桎梏,直奔那个唤起他视觉叙述的终极事物,而无视追逐过程中的种种疲累——它们是世界的本源,包含了人的存在及其意义。古往今来,卓越的艺术家大都孜孜不倦地追求这些终极事物,只有通过这种追求,他们才能获得一种满足。某种意义上,波德莱尔所言的“精神性”与“无限”,雪莱的“永恒真理”,福楼拜的“最广泛的普遍性”等等,都与段天然这部动画作品的精神内核同质,着意于叙述同一个母题。 

难道还有比真理更大的秘密吗?答案是肯定的,艺术创作向来是有关于真理背面的假想,而非揭示真理本身。假想让人轻松,诞生主体意识的存在感,因为真理倚于现实的逻辑,容易让形而上的思想倦惫。艺术家宁愿,沉浸在自身的想象乐园中将它暂时遗忘:要探寻更大的秘密,就必须暂时遗忘真理。遗忘带来一个新世界,摒弃掉先前生命中的种种体验之后,物象诞生了新的语义:建筑空间仿佛被抽象成一只铁皮盒子,人们愿意投身这座孤寂的“迷宫”:跟随“光”,捕捉其所带来的审美体验;借助“影”,想象那些来不及出现的物象。这与日本文化当中,着意赋予虚空某种独特意味的“间”文化不谋而合。

 


全片中,宇宙的自然秩序仅仅存在于那束光尚未化身为鸽的时刻,一切依循自然法则,而其后的视象则是一个脱离了现实感的虚妄世界,亦是对于这一秩序的质疑与挑战。质疑是直抵内心的痛苦,通过这个痛苦,艺术家使自己获得解救;而质疑的事物越广阔,寻找完备的论据就越困难,越难以具体呈现。此时,思维的这端与表达的另端,构成了“间”的期待。


段天然执着于叙述真正的永恒。在他看来,这或许并非宇宙秩序当中被我们惯常理解的部分,亦非艺术形式上的不朽,而是精神层面的通达。他用手中的光线,照见了来自自然世界中的鸽子、猫、不明身份的小人儿,也照见了超现实世界当中浮于房顶的椅子、跌倒的钢琴、灵性的线,借助另种思维角度勇于改变既定成规的看法。他将自然与社会、现实与超现实、物性与神性交错,引领人们跟随光的游移,穿越一座意象丛生的迷宫。迷宫的形制富有建筑特征,但它却不归于现实生活中人们对于建筑空间的认识:仅仅作为一个储存意象的空间而存在,这几乎是它的全部意义。光投递在它这里,产生光影的超现实叙述效果,将既往的认知角度轻松摆脱,对应了“间”的强调:强调相对的两方面或两种力量的对应关系,并进一步强化双方的力量。


从色彩语言上说,没有比这部动画片所呈现的色彩更朴素的了。有关于色彩的经验从来都是倾向于主观,而非客观,是艺术家情感的隐喻。《影子之间》《In between shadows》)为了远离现实,营造一种主观氛围,连现实中的色彩也一并摒弃,这种摒弃反过来加强了视觉叙述的力度。这言说“永恒性”的色彩,充当了超现实主义的情境制造者。


这些倒置于顶的椅子、误入钢琴世界的小人儿、线头与管道之间暧昧难明的交集,调动了视觉的多种理解可能,带来与现实保有距离的审美体验。这些假设的场景,看似是对于外部世界的呈示,而根本上则是启发人在深层自我中发现,并最终在认知人自身的问题上获得新的认识。不由想到博尔赫斯在十四行诗《永恒(一)》中这样叙述宇宙的状态:“宇宙是记忆的多彩的镜子,一切都是它的组成部分;他艰巨的过道无穷无尽,你走过后一扇扇门相继关上;只有在太阳西下的那一方,你才能见到原型和耀光。”与这部作品的结尾有着近似的情绪,视角终于由微观的窥探,转移到宏观的正视。光影直直上升,然后消失在一个巨大的齿轮当中。此时,一间倒立的被置于画面中间的房子旁,等距地矗立着两棵树,肃穆而荒诞的气息,暗示出这部影片里所有错置的根源,给这部只有5分钟23秒的影片带来言不尽意的想象。


回想这段旅程,光影间的秩序,分明是无声的呼喊。呼喊那些经过的、根本不存在的时间,以及现实空间里的所有幻象。


2012年12月11日于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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